村里的人都不种田了，

出来到马路边种树了；

家里的房子造好了给蜘蛛住，

自己到城市里住蜘蛛房。

只有那阿婆还在她住了几十年的地方做她做了几十年的事：

抚养孩子–子辈到孙辈,

喂养牲口,

洗衣做饭.

我问阿婆累不，那么大年纪了，

阿婆笑笑没说话，

皱纹和皱纹之间的距离已经很亲密了。

 

阿婆13岁做了童养媳，

20岁死了丈夫，

留下一儿一女和两个老人由她伺候。

阿婆没有改嫁，

只是我从来没有看到阿婆有过生气和忧愁的样子。

我几乎认为阿婆是不会哭的，也不会寂寞的，

因为她一直对我们笑，

一直在忙碌，

她的事情怎么也做不完。

她不是我的亲阿婆，

她是我爸工作的那个小渔村里的食堂阿婆，

爸爸妈妈忙着时，

我们姐弟几个就由她来看着，

跟着她我们从来就不哭不闹，

围在她身边就开心的笑。

爸爱吃辣椒，

在一块地上种了几棵，

结了些辣椒，

可老被偷，

爸说去打点农药。

我们姐弟不约而同的一起往阿婆那儿跑，

只为了想第一个告诉她，

让她别去摘那辣椒，

因为会被毒死。

虽然事后我们都知道阿婆不可能去摘我们的辣椒，

但我们当时就是那么迅速的向阿婆那儿跑了，

当时，阿婆把我们三个搂在她暖暖的怀里，

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用围裙不停的擦着眼睛。

阿婆很矮，

当我长到小学五年级时我发现阿婆还不如我高，

我知道了阿婆很矮。

我知道她把东西放那高高的灶台上时一定会很累，

把猪食放入猪圈她要用很大力气，

那么多衣服她洗干净要花很多时间。

我说我要帮她，

她说不要，

她说这是她干的事情，

我不能干这种事，

我要做的是读书、写字、给阿婆唱歌。

阿婆老了，

老的走不动路了，

但阿婆看到我还是那么笑着，

我老想：她怕不怕死？

反正我和她在一起时我从来不怕死。  —2002年春天

 

2006年的春天阿婆走了

早上才知道

阿婆走了

我竟然没能看上她一眼

她就走了

一直说要去看看她

一直就不曾去

以为她会一直等着我们去看的

她身体那么好

不会有事的

妹妹说要是阿婆病了

去看看她

可阿婆一直没有病

她走之前也是无病

晚上一睡就睡过去

不醒了

没有给任何人一个招呼

也没有给我们一点时间

为什么想到她的时候不去看她

一直等到她在世上没有了容颜

再也看不到她

……

妹妹知道阿婆走的

父亲给她电话

她说她正忙着

可她没有和我讲

父亲也没有再给我电话

在他心里可能感觉要去得姐妹一起去

妹妹说阿婆小时候抱过她

她无法去

我很难过 ……

我写过阿婆

那个从小当童养媳的阿婆

那个不是我亲阿婆的阿婆

那个从来不说自己累，天天忙碌着的阿婆

她走了 ……

阿婆不怕死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阿婆不怕死

她走的时候就跟睡觉一样

她不怕死 ……

阿婆累了

阿婆困了

累了就歇歇

困了就睡觉

从日出到日落

阿婆忙着孩子、家畜

从日落到日出

阿婆拍着儿女、孙子

拍到自己的手臂开始酸疼

拍到两眼昏花

拍到睡在床沿

阿婆

这回你可以好好的睡了

不管日出日落

不管鸡啼狗吠

只管安心睡觉

寒冷的冬日您的双手不用再浸入冰冷的河水里洗刷

酷热的夏天您的脸庞不用在阳光下暴晒

你把自己包裹在新做的被褥里

孕育出婴孩般的你

让这四月里的春雨滋润你

我要看美丽如新娘的阿婆

看你嫁一位心仪的男子

做一回美丽的新娘

要你的他宠你一辈子

宠成他的公主

只是 阿婆啊

你不能让我认不出你

我想大声的喊你

阿婆！ —2006年4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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